腐骨花

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。

【忘川同人】酒神

李白相关

月既不解饮,影徒随我身;

暂伴月将影,行乐须及春。

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乱;

醒时同交欢,醉后各分散。

——《月下独酌》

使君记得这首诗,不仅是记得,而且印在心中,如打碎后随意镶嵌的镜子,月光时而照到某一面上,哪一面就反射出宁静耀眼的光芒,周围的微微泛出光,却较中间微弱很多,也就是说使君常无意想起其中一句,剩下的却难以拼凑起来。多好的诗章。似乎从李白一千多年来,还无人超越,更无法复制。苏轼呢,他可以把酒问青天,像挥舞长带剌剌作响,宽阔豪放却愁绪百结;李白的酒与月却像从心口丹田喷涌而出,不是血液,而是某种内心的对立、挣扎中爆发的呐喊,使君以为这是很不一样的。

忘川的诗人不少,有时春光秋月美丽,文人们会聚在一起吟诗作词,在照壁上留下许多新诗,使君往往负责将这些诗句记在纸上,放在三世楼分类保存起来,以便取用,也可以按作者或诗会意愿修订成集。这次新年贺年时,各作者同样纷纷拿出了新诗新词,交换评定参看。

忘川作为一个“存在”,出现不过几年吧。使君随之而来,经常帮助处理诗会事务,几年来,已经差不多能分清各个作者,不时也会惊讶:朴实简洁的乐府可以是曹植所作,飘逸豪放的律诗可以出自杜甫之手,魏文帝曹丕擅长闺怨诗。优秀的作者能驾驭各种风格不假,但这样多变实在难以预料。收集诗作时,使君往往先看一遍诗,再看署名,有时可以猜对。

这次的诗题是酒。这是极其好写的:古来圣贤多寂寞,唯有饮者留其名。嗜酒文人数不胜数,酒早已渗入文化,无论豪放或婉约,很难彻底离开酒。

使君仔细注意着李白的诗。那首新诗用词类似生前,气魄、辞藻、美感,似乎差不了太多。仍旧是一幅酒的图景:忘川的悲欢离合,所有帝王将相、才子佳人、英雄豪杰的生命,来自时空各个坐标的、连续不断的生命长河。他们如使君所见一样,在诗仙笔下还是栩栩如生,一杯酒映出一个世界,推杯换盏,行酒令,陷入深深的醉乡。这样的诗应该不少吧。写作对象确实变化了,笔下的气象不再是盛唐,而是历朝历代明珠的镶嵌,色彩的融合,因此显得时空更广。写的那些,也是乐观、快乐的,似乎是失去后重塑的,而不完全是过往的重拾。这种快乐和生前肆无忌惮的绽放有所不同。

使君又去看了他人的诗句。似乎都与其生前的文风略有不同,都染上了属于忘川的、大醉中醉的色彩。忘川是什么呢?大醉一场,抑或大梦一场。醉与梦区别是极大的:醉的人是清醒的,似乎能以某种逻辑思考,心中却无比激愤,情感踊跃将要跳出。梦时,诡异的、不可见的情感反而被封锁,深埋在意识深处,光怪陆离的景象一一浮现,洋洋万载,形成光辉的、瑰丽的、恐怖的、残忍的形象,可触可感,犹如真实。梦中的思想荒诞而合理,醉中却清晰而怆然——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借酒浇愁愁更愁。”

苏轼写了什么?他曾记梦,对,李易安也记过梦。他们的梦境,千里孤坟,千帆舞动,一千个像点组成画面,模糊难以捉摸,似乎隔着一层纱,伸手就能触碰,记忆在其中浮现。可当他们趋向于酒神,可以全部癫狂起来,这时写出的诗句不再体现形象,而体现抽象事物:喜怒哀乐,以及中间所有变量。羲和与望舒在空中无限次交替流转着,人们向上仰望;而杜康主宰人的心灵,拉着人们沉向意识世界的至深处,直到眼中黑暗幻象散尽,一切情感重新下翻,能自我感知的心才终于重新浮于水面,得以呼吸。

金樽清酒就这样毁灭人,就这样造就人。李白也是,苏轼和易安幼安也是。醉里挑灯看剑,看到的是真实的剑,眼睛却能将其撕裂,撕开作为“剑”的表象,看见“剑”下的事物:吹角连营,的卢快马,以及剑反射出的现实景像:可怜白发生。若是梦里见到,除了惊愕还有什么呢?他会回忆,却不会像醉意中那样一眼看见。忆梦与醉可以如此不同。忘川的诗会,案几上自有酒壶杯盏,饮者可以自取。酒,不是什么琼浆玉液,只是从酆都购进的一批凡间酒水。可什么酒不同呢?

使君看着天空的明月。亘古寂寥的夜空中,一弯猫爪般的新月如金钩悬系,反射日光的那面,低垂向东面地平线。

腐骨

2023·1·25,乐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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