腐骨花

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,路险难兮独后来。

【忘川同人】一百零一次解剖

韩非相关,含有极端理解

 “哗”。 

第九十三次划开皮肉,血浆像断线珠子似的流畅滚落在地。 这是兵俑幻化的人体。始皇帝用手术刀划开,那人体仍然栩栩如生,却动弹不得,接近于刚断气的尸体。 

时间推移。人体渐渐冷下去,变得僵硬。层层组织随刀脱落,在地上紧缩。 

这让始皇帝十分不快。 

身后三步以外,一个衣着光鲜,气质却异常深沉的贵族青年一直徘徊不定,不时看一眼始皇帝的手部动作。 

表皮。肌肉。动静脉。脏腑。血浆淋漓中,他将器官一一抓出拆解,仔细审查。 

“找到亡秦之因了吗?”青年样的人,背对着始皇帝自问自答。 

骨骼——国之政体。 

肝脏——国之刑狱。 

脂膏——国之存粮。 

血液——国之赋税。 

肠胃——国之经济。 

始皇帝一样样解剖出来,听着那青年调侃、善意的嘲讽。 

“给始皇帝人体果然错了,”他笑着说,“按进化论,陛下之大秦还未能算上人,顶多是——”说到这里,他停住了。 “韩子说什么?”始皇帝回头问。 

“一只兔狲。”那韩非子想了想说。“勇武,凶悍,四脚着地,没有够高的眼光——没有科技;没有人一般理性的头脑。而且,小。个子真小。”他说着说着又笑起来,似乎在为把大秦比做小猫而得意。 

“韩子所言,说我大秦文化衰退?”始皇帝虽在问,语气却很肯定:的确如此。另一层意思,文化衰退并非速亡的根本。

韩非子只是简单说了句:“不是。”随之静默无言,只留下深夜里,千工苑临时解剖室亮起的一长排灯管。电偶尔发出呲啦呲啦之声,让人听了心头发颤。但两人并未关心,一人看着另一人将人体拆解得只剩骨骼,和附着其上的血管。

始皇帝敲开幻化人体的颅骨,它灰白色的大脑暴露在空气中。“此处如何?”他切断胼胝体,将大脑整个掰开。里面完好无损,没有丝毫病变。节能灯的冷光打在上面,显出极度的恐怖。脑浆缓缓淌下来,粘稠而昏黄,恶心到令人作呕。

大脑相当于国家的政治核心。它虽小,却组织了整个人体——整个国家的运转。从心跳、呼吸一类基本运行,到大脑皮层的思考——哲学,科学,文化,艺术等,所有可变皆包含其中。“依法家思想构建的核心,韩子也认为有错么?”

目之所及,似梦非梦。血液纵横交错,盛满了整个解剖台。解剖台与正常不同,是45°倾斜的,故而不断有血浆落地。这景象与秦王亲政初那场政变别无二致,不过是从胡乱捅上几刀,变成仔细拆开来看。仅此而已。灯光照得令人眼晕,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。

“陛下曲解了法家。法术势不是这么用的。”韩非子走到光线可及处,“陛下……果然没发现人体的病变么?”他有些失望,喃喃自语。

始皇帝没有回答。他随手拆开了骨骼,倒出骨髓,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。这是鼎盛时的大秦:国富兵强,疆域广袤,民众朝有食暮有所,虽谈不上安宁祥和,却算半个盛世——就像这人体:属于亚健康中,离死亡尚远的状态。大秦的思想是严苛缜密,如密织的布料,却未曾接触仁义的水、艺术的刺绣、哲学的熏香。至于其他,就一无所有。

法家禁绝这些,但不是最根本问题——就算没有,国家机器仍能同旧时秦国一般正常运转。韩非想着,拿出了同样的解剖刀,走上前去。

“国家,人体,能对上号么?”两人心中不禁疑问。这是韩非亲手设计的分析装置,却自己都似懂非懂。

五千年。不同时期的国家,结构不同,主体不同,对应进化链的某一环也不可能完全重合。比起幻化出人形,倒不如去饕餮居买几条鱼来分析。毕竟,封建时代的秦国远不及进化链中“人类”先进。这个读天演论催生的脑洞,也许就算了还好些,免得遍地狼藉——纵然这些只是幻象。幻象解除,再怎么脏污也会一键撤销。

笑话。以为建立国家的是人,国家就如人么?视个人为细胞,君主是最核心的神经元,以下百官辅助之,臣民分工,为其他组织。也许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?他不会未深思熟虑就交上去。难言,难言。若用条鱼,不可一世的始皇帝该如何想;若用陶俑化人,就中道理怎能解释清楚。一切装好,信息输入,谜底藏在其中,却连自己都找不到。他不禁一声叹息。

第九十三次结束,失败。两人的行为,如在梦中:现实中荒谬不经,梦中看来却顺理成章。就算登天入海,乘龙坠地,大战海神,也深信不疑。因为这一切在梦中都是合理的。

九十四次开始。人体迅速复原,坠落在地的血肉脑浆纷纷攀附着骨架,归位连接,与骨架上尚存的皮肉长在一起,血脉流通,眼珠复清,那些僵硬冰冷的组织重新变得柔软温热,又是尸体刚咽气的样子。

韩非子握着解剖刀,站在始皇帝身边,静观他再次尝试。灯光惨淡,白而冷,泛着昏灰。这是自现世传入的照明工具,也是千工苑常用的、蜡烛或煤油灯最佳的代替品。但这灯没有温度,连颜色都如此不近人情,不得不令人不寒而栗。也许秦对应的水德——黑色,尚不如节能灯的白冰冷。

刀尖划过。血再次如断线珠子般滑出,滚落铁台,又纷纷落到地上。刻漏滴水,浮箭上升,不觉间已过了子时。窗帘紧闭,不可能有一丝光流露到屋外。外面哗啦啦下起大雨,淋在阶前。

风疾云寒,甚是萧索。这是场梦么?这样一遍遍解剖始皇帝亲手打造,六代先祖积累的大秦,真是如他所愿?若不如愿,他为何如此重复不止?韩非不知。前几次的记忆早已模糊,重复成了机械的“探索”,远离了寻找秦亡原因的初衷。

撕开表皮,拎出内脏。肋笼之下,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。心脏的瓣膜完好如初,两心室,两心房,心室连动脉,心房连静脉;这是国家命脉的经济枢纽,秦的都城咸阳,四通八达,依山傍水。肺下是膈肌,牵引能出入气体,光滑柔韧,支持秦所有民众生活运转,类似于生命的资源。紧接着是血管:这是绵延千里的秦直道,运送着战争,经济所需的一切。强健的体魄,完善的免疫系统,如同北境屹立不倒的万里长城。向上走,那密布神经元的、严肃缜密的大脑,是秦的政府,井井有条,统治万民,开疆拓土;深入思考,终击溃了曾无视秦国的病夫。

如此帝国,如此大丈夫,还有什么缺失的?始皇帝不明白。

解剖刀叮当堕地。他手一松,干脆将整个解剖台推开。九十四次失败。这或许是清醒与迷梦的边界:若非梦境,始皇帝根本不会一次次顺着韩子想法,剖开自己的帝国。或者说,只需剖开一次,就能清醒认知。

刀刃触地时,血珠已随着惯性染红地板。身后的思想家再次走动,鞋底踩到血渍,自然同样沾红。

第九十五次开始。灯光的影子越发明亮,白晃晃地刺人眼。无数影像开始浮现:肢体上蜿蜒的血线,化作蠕虫,龙蛇,秦国骑兵的马鞭,群山上曲折起落的泥土城墙。万态万象,暗黄色的皮肤再次敞开,血液,雨声,一起刺激着人的感官,让人夜不能寐,头颅中响彻瓦缶之声,随心跳震动不止。眼睛还睁着,却看不见眼前是何物,只能说有光影,有万千过往。恍惚间,二人似乎合并成一人,双眼从不同位置看着,看着刀锋在曲折的内脏间行走,开辟出一条血路。

这像是秦的扩张之路。铁刀血雨,倾泻而下,雷声隆隆轰鸣。满目狼藉,血泪,烽火,目之所及无比的腥红。这像一丛赤色的火焰骤然升起,燎遍整个原野,又骤然熄灭在暴雨中。

这次血落了满地。第九十五次失败,仍没有找到原因。第九十六次开始,仍然一无所获。第九十六次失败。九十七次,九十八次,九十九次,铜壶刻漏,雨夜接近尾声,却除了一地血浆什么也没留下。

“停。”韩非举起红外遥控器,向始皇帝喊停。“一百次,不能继续。”红外光经天花板反射落在装置上,诸多幻象、血迹尸块渐渐淡出视野,只剩排列整齐的兵俑码在墙边。

“可以停下了。”与此同时,始皇帝也收起了韩非装置专用的解剖刀,抛向空中。刀转着圈飞过韩非头顶,被精准地接住,没有伤原主分毫。“韩子的装置,存在很大的问题。”他说。“是。”于是,韩非再次按动装置。

这次透明的人体悬浮在半空,其中血液流动,内脏工作,皆能看得一清二楚。阳光骤然间照进房间。沉沉幕帘不知何时已经拉开,往外看,是一片雨后天明的冷光。光透过那悬浮的躯壳,显得恐怖却明了。

“我们要研究活的王朝。就算它作古已久,我们也要让它复活起来,层层解剖,分析它灭亡的原因。”明亮的冷光中,韩非的身影消失不见,只有这句话停在脑海中。

始皇帝睁开眼。这确是千工苑的建筑:白墙红瓦,飞檐向外伸出,从屋内能看见檐下的风铃。但之前的兵俑、器具早已不见踪影,淡出了视野。

“一百零一。”

他握紧了那纸托韩非抄来的后世《过秦论》。

腐骨

2022·12·4,乐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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